社会米虫

是社畜死人,更新不定

【棋鲤/梁鲤】起乩(完)

笑死,最后两万字摸了两个多月,什么顶级懒狗


话说回来,隔了太久,写到后面自己都迷糊了


注:其实是有一点私设的——二哥的一个碎片和老鲤很早以前就因为机缘巧合认识了,这次二哥吸收了酒盏的这块碎片后力量有所提高,怕鲤的身体一下子接受不了,采取了一些特殊方式(指身体选择性遗忘二哥的相关事情),等磨合几天让老鲤适应后再恢复以往相处的模式。


咱也不知道我这破烂水平能不能写出那感觉,索性直接写在这了(目移)



——————


外面又下雨了。

  

冷雨刺骨,被东风裹挟着撞进连廊,将老鲤从头到尾吹了一遭,氤氲在呼吸间的酒意也散了不少。他走近连廊的护栏边,从湿冷的空气里嗅出点冰凉的快意。

  

有些冷。

  

但他只是在风中拢了拢衣襟,微微仰头哈出口白气,眯上眼睛。

  

一个杂役小姑娘端着托盘,上面放着一壶热茶:“鲤先生,梁大人让我给房间放壶茶。”

  

老鲤转头看了眼小姑娘,点点头:“去吧,我在这里吹吹风。”

  

他再次看向廊外,盯着院墙,瞳孔在夜里张得很大,像猫一样。白日里下的雪没有融化,堆积着覆在红墙砖瓦之上。廊间挂着灯笼发散出一团绒绒的光,在夜雨中氲出一片模糊暖色,朦胧地映出梁府四方翘起的飞檐来。天黑得紧,但不远处的街市却能看见一盏盏灯火在浓郁的夜里照亮一方天地来。

  

等冷风吹散酒意准备进屋时,老鲤眼角余光却看见连廊拐角处有身影一闪而过,眼熟的红黑衣裳,似乎是和梁洵那身一个款。

  

……那位宁侍郎?

 

“宁小姐……”梁洵看到来人,放下手上已经空了的细嘴壶,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:“深夜一人造访梁府,是会被说闲话的。”

  

“怎么,不欢迎?”宁辞秋笑笑,但笑意却不达眼底。

  

她似乎想说什么,但又没有开口,只是四下看看,似乎在找什么东西,但眼睛的余光一直黏在梁洵身上。

  

“找什么?可是有东西落下了?”

  

梁洵心里有鬼,又摸不清这礼部侍郎的心思,一时有些局促。躲闪的目光撞在桌上还未收拾的空酒杯后,突然想起应该给客人泡壶茶。

  

“不用麻烦。”女子拦下他,“时候不早,要是现在喝盏茶,晚上又得睡不着了。”

  

宁辞秋来的急,细绒坎肩上落了些许水珠和盐粒般的雪米子。她拂了拂肩头的水珠,将坎肩解下,放在了门口衣帽架上。


“梁大人,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。”


这话说的明白,直接把自己的那些小把戏挑明了。这完全不是这位侍郎一贯的风格,梁洵一惊摸不清她的态度,只得含糊道:“宁小姐明说。”


宁辞秋摇摇头,耳坠轻晃:“事情比你想的复杂,梁大人,那个酒盏不是寻常之物。此事牵扯颇多,梁大人。”


“……”


“梁大人,现在可否让我看一眼那酒盏?”宁辞秋看着眼前人,语气坚决不可推诿。


两人去到梁洵平日办公的书房,男人在宁辞秋的目光中,从书柜壁后暗格中拿出一个锦盒,放在桌上。


女子看了他一眼,由自己伸手解了暗扣,打开锦盒。


梁洵顿时变了脸色。


和下午一般,盒中除了绒布什么都没有,可这杯子分明是他下午亲自放进去的。


宁辞秋看着梁洵,没有出声——一双眼睛把话都说完了。


知府大人沉默了,看着空盒,不知道想了些什么,脸色几度变化。


书房很安静,能听到屋外夜雨拍窗。最后还是宁辞秋叹了口气,打破沉默。


“我们的问题,意识得太晚了,不怪你。”


她说着,动身向外:“只是事关重大,我得快回去。梁大人,多有叨扰。”


梁洵依旧没有作声,在看着这位侍郎走到门口时,似乎想到了什么,准备开口,但不知为何又缄默了。到最后也只是沉默地目送她离开。

 



 

老鲤回到房间,关上门,把风雨挡在门外。


客床被杂役铺的整整齐齐,看着舒坦,就是少了点人气。他从木桌边拖出椅子,感觉到嘴里泛出的些许苦来——那酒真的烈,若不是今日,他都不知道梁洵已经这么能喝,不是当初那个三杯酒滑下桌的书呆子了。


老鲤从新换的壶中倒出水,送到嘴边,鼻尖感受到杯中蒸腾而起的热气,却迟迟没有张口。


都在变,都在往前。槐天裴,梁洵……似乎停在原地的只有自己了。


他瞥了眼手中的瓷杯,看到了杯中淡绿清亮的茶水,鼻尖的热气里也缠绕着一丝淡淡的嫩香。


白毫银针,确实衬梁洵那性子。


老鲤捏着杯,一点一点地嘬饮着滚烫的茶水,舌尖被热茶烫的有些发麻,本来吹过冷风的脑子被热气一蒸,又有些混沌起来,不受控制地浮现往事来。


当年他在龙门立足之后,从装修公司老板打下来了一个铺子,刚刚装修好,署名没几天,槐天裴就循着风声找来了。


刚刚在风中退散的酒意又随着杯中的热气慢慢聚拢,老鲤有些恍惚,捏着半杯茶水木呆呆地发愣。


鲤氏,多么显眼的招牌。老鲤想着。只要他们想,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他在哪。


他心里是一直盼着梁洵能去找他的,只是没想到,先找来的居然是槐天裴。


那时,他正在外面办事,突然有个人过来说有人来找他,还强调了一句外地人。老鲤疑惑,自己的名气居然大到有外地人专程来找自己?


“一位菲林先生,说是鲤先生的熟人。”


槐天裴。


老鲤起身,跟自己的客户道了声抱歉就急匆匆地走了。


走在回去的路上,他酝酿了半天,问了句:“只有一位?”


那报信的人一拍脑袋:“对了,还有一个。”


听到这话,那双连笑都敷衍了事的金色眼睛罕见地亮了起来。老鲤扭头看向来人,声音里似乎都带上一丝急切:“还有谁?”


“一个菲林小姑娘。”


那人看到这位鲤先生几乎呼之欲出的情绪瞬间收敛了起来,正疑惑是不是自己说错话时,他听到这位侦探先生模糊地答应了一声,一条大尾巴似乎比平时垂的低了不少。


之后,老鲤赶回事务所,看着门口风尘仆仆的槐天裴和他身边的小姑娘,“稀客啊,当年一句话不说就走了,今儿怎么想起来找我了?”


槐天裴比起几年前壮实了不少,看起来也沉稳了不少,老鲤本以为他在这几年受到了现实的毒打准备投靠他好好过日子了,结果槐天裴并没有看他,而是将自己的目光看向身边坐着的,怯生生的小女孩儿。


“这是我女儿。”


老鲤表现得不是很惊讶,手里多少有些风声,还是知道这回事的。他招呼两人进屋上桌,端起壶倒了两杯茶,正准备倒第三杯时,被槐天裴拦住了。


“小孩不喜欢喝苦的,白开水就行。”


老鲤看着小女孩,去饮水机接了杯纯净水。


等他端着水递给女孩,抬眼却对上了槐天裴注视女儿的目光。


这目光老鲤太熟悉了,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这人揣着什么心思——几年前他不辞而别的前一天晚上,槐天裴就是用这副目光看着他和梁洵,不说话,只一个劲的灌酒。


老鲤开口,发现喉咙有些堵:“有事?”


“有事。”槐天裴吐出口气。


“这可是你姑娘。”老鲤看着桌上没人动的两杯茶,从这片刻的静默中觉出些窒息来。


小姑娘聪明,似有所感。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快速氤氲起水雾,看着马上就要哭出来。但即使要掉眼泪了,女孩儿也只是用嫩生生的小手轻轻拉住他爹的衣袖。

槐天裴移开眼。


“千里迢迢地过来龙门,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。”老鲤叹道,看着小姑娘,心里生出些酸楚来。


“我去江东找过你了。”槐天裴牵起女儿攥着他衣角的手:“你不在。”


老鲤端起自己的茶,不动声色地移开话题:“我都这么大的人了,难道整天待家里?”


男人别有深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,没有继续说话。他松开女孩儿的手,站起身。


女孩看着高大的父亲起站的身影,急的快哭了,卡着嗓子喊了声爹。


老鲤摇摇头,半身越过桌子,拉起女孩儿挥舞着的、想要挽留的小手。


槐天裴走出了门,徒留女儿压低的哭声。

 

……


老鲤从往事中挣扎出来,茶盏微凉。只是他发现桌子上似乎多了一个眼熟的东西,正随着他动作带起的微风摇晃闪烁着。


“这个地方有座烛台?”老鲤呢喃着,突然离奇地发现自己开始晕眩了起来,看着烛火的目光有些飘飘然。


“给你点的,清神……怎么喝这么多?”那人的一双金色眼睛印着跃动的火光,似在闪烁一般。他自顾自地从老鲤手里摸走喝了一半的杯子,抿了一口。


“清透淡雅,茶不错,就是杯子不行。”


“管那么多,你还懂茶?”老鲤嘟哝着,头晕更甚,索性趴在了桌子上:“自己倒一杯,别喝我的……”


那人听了这话,不知怎的隔空摸出个黑色盏子来,自己斟了一杯,放在嘴边吹了吹。


“喝酒了?”他看见老鲤眼尾那一点潮红,放下杯子。


“也就一点。”老鲤说着,声音沉在臂弯,闷闷的:“度数高了,有点晕。”


“别学我那妹妹,小心成酒蒙子。”


那龙趴在桌上,抬头看他:“稀奇,你还有妹妹……”


“不像?”那人低低笑了一声。


“没听你说过。”


“我说过,只是你不记得。”他说着,目光移向趴在桌上的龙,摘下老鲤的帽子放在一边,那对短短的龙角支在发顶,尖端钝而润,颜色稍浅。


这人尾巴极具迷惑性,只要拿帽子盖着头上那对角,几乎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人是阿戈尔,倒也避免不必要的麻烦。


他触上那支金棕的角,摩挲了几下后抚上那尖尖的耳,以及耳后两叶薄薄的耳鳍。


耳鳍薄而透明,能清楚看见深色的血管在里面交错。那人捏了几下,引来他轻轻地颤抖。


“我记性好得很……别弄,痒。”他哼着,眯起眼,尖耳塌了下来。


那人顺着老鲤露出的侧颈,看到了领口下的花色龙鳞和凸起的锁骨。


突然,他抚着耳鳍的手停了下来,抬头看向门口,眼神晦暗。

 

……


梁洵站在门外敲门:“鲤,在吗?”


他收回自己作乱的手,瞥了眼趴在桌子上的老鲤。


老鲤直起身,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,本就不太清明的眼中透出一丝茫然。


“去吧。”他听见那人俯身在耳边对他说,声音却是飘忽着,离得越来越远。


老鲤撑着桌子站起来时,摇晃了一下。


“鲤?”梁洵没听到动静,又敲了敲门:“睡了吗?”


“没睡没睡,门没锁,你推开就是。”他打了个呵欠,对着屋外喊道:“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吗?”


门打开,冷风也跟着涌进来,老鲤揉了揉眼,又打了个呵欠。见梁洵进门后就杵在那,一副忧心的样子,联想刚刚似乎是宁侍郎的身影,心下明白了几分。


“是有什么事吗?”他感受到门外湿冷的气息正往屋里钻,紧走两步把门关上了。


梁洵没有回话,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里屋。老鲤看着奇怪,伸手往他眼前晃了晃:“喂,看什么呢。”


正在晃的手被梁洵一把抓住,老鲤有些懵,刚好对上梁洵向他聚拢的视线。那眼神奇怪,表情也奇怪——皱着眉,仿佛不解,但那双眼睛分明又透露出果真如此的了然。


“这是什么表情,那宁小姐给你说什么了不成?”


老鲤有些发懵,往外抽了抽手,没抽开,于是上来了些许脾气。正好喝了酒有些烧心,现在火气大得很。


但梁洵只一句话就把腾起的脾气浇灭了,就像泼了盆水:“有客人?”


老鲤不解,或许是刚刚开门时吹到了风,背后有些生寒:“什么客人,我就是客人,你在说我?”


但见梁洵皱眉更甚,不再看他,而是看向里屋,低低开口:“装什么傻,自然不是说你——这茶你怎么斟了两杯?”


什么两杯……?老鲤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,便循着面前人的目光也看过去。


屏风隔开了里屋外房,只露出里面一半的房间来,不过也就只见得两把高背木椅一张红漆方桌。


只是刚刚这独他一人的屋子,桌面却置着两杯茶——一杯在左,一杯在右;左边白瓷青花的杯子似乎已经凉了,但右边那黑色杯子里还袅袅地冒着热气。


就跟刚刚有两人对坐饮茶作乐一般,只是另一人凭空蒸发了。


怎么会?自己分明一人在这。


老鲤突然觉出一阵目眩,桌椅墙壁都晃动起来,晃得他喉咙发紧干呕。龙弯腰,赶紧用没被梁洵抓住了另一只手捂着嘴。


“鲤?”梁洵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松开老鲤的手后拍了拍他弓起的脊背:“怎么了?”


他想说自己没事,但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,只得努力摇摇头。视野中的地板渐渐暗了下来,老鲤抬去头看梁洵,却只见得模模糊糊的轮廓来。他想说话,却根本没有发出声音,只感觉到嘴唇开合。


难言难视视,仿佛灵魂不再带在身体里。但他又着着实实地听到了梁洵唤他的声音,带着急切,有些焦灼。


老鲤想点头答应,却发现连点头摇头也做不到了。他抬眼去看梁洵,却也只得一个模糊的影,只是余光带过桌面时,似乎看到了一座明亮的烛台。


直到连清醒的意识也消失之前,听到一声应答从自己身上传出——


“嗯?”


梁洵扶着人不让他摔下去,也没有纠结两个杯子的事了,把老鲤搀到桌边坐下。想起下午慎师傅说今早这人发烧晕倒,便以为是他又发烧了:“药放哪了?我去给你拿。”


没有回答,但老鲤却推开了他搀扶的手,兀自握住眼前的茶杯。


梁洵敏锐地感觉到一丝怪异,鬼使神差地看向眼前的茶盏——黑底金纹,口敞檐弯,什么茶盏,分明是个酒盏。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,一个莫名又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中。


随着这个想法的出现,黑发的库兰塔耳尖转向脑后,绷直地僵硬着。


“老鲤”瞥了他一眼,梁洵看到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似乎勾起嘴角笑了笑。


“不要紧张。”他用老鲤的脸笑着,笑意却也只浮于表面,不达眼底,“我不会做什么的。”


梁洵看着那盛了茶的酒盏,开口犹豫,但语气肯定:“岁二公子。”


“老鲤”偏了偏头,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。他端着杯子的手举到眼前,看着里面透亮的茶水,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。


“来聊聊?”岁二道。他给梁洵斟了一杯茶,示意其坐到对面的位置。


梁洵没有动作,脑中却浮出司岁台的叮嘱。


——排行第二的岁兽碎片,在岁兽“颉”死后变得极度不可控,在京城伤人无数,造成重大损失。而后将自身血肉意识化作一百八十一片,只留一片自囚宫中。


——一个甲子前,原本自囚宫中的岁兽突然失踪,在囚禁他的地方,国手相孺,心力衰竭,呕血而死。内置棋盘空无一物,唯独天元有一枚黑子


——祂的这行为超过了所有巨兽学士的统计,京城时展露出的力量和手段也使几乎所有保持中立的人倒向激进派。不可控的异族在展露自己的力量与凶狠之后,没有人敢让其放任自流,有效的管制或者彻底消灭是唯二的选择。


“他有趣得紧,我很喜欢他,你倒也不用担心。”岁二公子笑着说,他看出梁洵心里所想,开口解释。这家伙分明用的老鲤的脸,但笑起来却和鲤截然不同。


梁洵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的,依然没有动作,岁二也不慌,只是坐在那,又给自己的只剩半杯的茶重新倒满:“知府大人要是再不来,这上好的茶水凉了,可是会涩口的。”


“……”


岁二从兜里摸出一根砂糖棒,学老鲤的样子叼在嘴里,先用尖牙咬断尖端,再用后槽牙一点点磨碎。这习惯和老鲤本人别无二致,一看就是已经做过很久了。


“梁大人不说话为何意?”他把糖棒嚼的嘎嘣响,眯眼笑着。


梁洵看着这神明碎片给他斟的茶,完全猜不出他的用意。他沉默片刻后,绕到一边坐下了。


“岁二公子这般人物,附在一个凡人身上作何?”梁洵从桌上执起属于自己的茶盏,却没有要饮茶的意思。


他不知道这个被司岁台列为危险对象的性格如何,也不知道他目的是什么,就怕他突然发难,到时候恐怕鲤和自己都得遭殃。


“刚刚不是说过了?我很喜欢他。”岁二抿了口茶,抬眼看向窗户,从这个角度看过去,能看到屋外暖黄的灯笼在窗户上投下的影子。


梁洵一时语塞,他摸不透这人的心思,也不知道用意。但岁二却把目光转向自己,笑着问:“身为挚友,不想问些什么吗,梁大人?”


问什么?打听他的碎片情报吗?显然不现实。梁洵避开他的视线,开口:“你在鲤的身上,多久了?”


“多久?”“老鲤”笑了笑,原本就是金色的眸子不知为何更是耀眼,似乎流淌着熔金,他没有直言,而是含糊道:“很久了。”


很久了?梁洵抬眼,发现他正用拇指摩挲着杯口。这是鲤的小习惯,他不知道槐天裴那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清不清楚,但是梁洵是一直知道的,鲤在思索时就喜欢用拇指揉搓手上的物件。


确实很久了,久到连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都学来了。但梁洵依然不明白,他看着岁二手中的龙纹盏:“明明这才是二公子的东西,为什么已经很久了?”


岁二闻言先是一愣,然后笑了笑,没有回答他的话:“嗯?你们知道了多少。”


“……也就这些。”


“司岁台消息挺灵通,”岁二只是惊诧了一瞬便回归自然,但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摩挲着杯壁:“这只杯子本就是我送到龙门的,迟早也是回他手上,有你那嘱托倒也是顺了路了,本来迟早也得来一趟。”


窗外的雨似乎停了,不再有雨滴拍窗声,他看着梁洵,指了指自己:“听闻你们四处找我的碎片,既然已经知道我在鲤这里,梁大人会向司岁台上报吗。”


手中原本微微烫手的茶盏慢慢变得温凉,在一盏好茶彻底冷下去前,梁洵终于把半杯茶水送进口中,上好的白毫银针在嘴里竟是一点味也品不出来。


“嗯?会吗?知府大人?”“老鲤”笑着:“连夜告诉司岁台,然后把我连着他一起抓进京?”


梁洵没有做声,但岁二是知道的,刚刚礼部那个侍郎小姐来过,如果他真的有心告发,就不会现在来找他。


“不要做多余的事。”他站起来,在桌上俯身,贴近梁洵,明明是带着笑意的语气,言语中却透出凛人刀:“既然你有私心,那就不要添乱,梁大人——除非你想让我动手。”


直到这时,这位神明碎片才展现出他原本的脾性来。梁洵咬牙,但也知道自己毫无办法。他不甘示弱得瞪向这人:“您若真有这心,倒也不用现身说法,不如一早灭口一了百了。”


岁二听着这话,突然笑了,梁洵看到这人收回身,重新坐回椅子上,连表情都变得柔和——


“叫你的人做碗醒酒汤送来,他喝了不少酒。”





老鲤站在连廊,仰头看着太阳从云层中透出来。尚蜀冬天的阳光没有温度,虽然只是个摆设,但落到地上的积雪上,也还是刺目的很。


昨天明明喝了酒,但是罕见的没有头疼。梁洵那厮果然藏着好东西,走的时候得捎上点。


可能是起的早,梁府内似乎没有什么动静,只有几个来得早的杂役开始干活。梁洵不知道是还在洗漱还是压根没有起来,根本没见着他人。


“主人起的怎么比客人晚。”老鲤嘟哝,抻了个懒腰,抓住路过的杂役问他们知府去哪了。


那姑娘拿着竹扫帚正扫着廊前雪,闻言停下手中的活,摇了摇头:“梁大人一早就走了,没有吩咐我们什么。”


怪了,也没见慎师傅好像也没来。


“你们知府是一个人吗,还有没有别人?”


“不清楚,但梁大人是一个人出的梁府,已经有一段时间了。”小姑娘摇摇头:“先生是找梁大人有事吗,不急的话我可以等大人回来了转告。”


那算了,估计真有事黄花菜都凉了。


老鲤摇摇头,叫杂役去做自己的事,自己回到房间拿好一身行头准备出门了。


梁洵不会一句话都不交代就走了的,应该是遇着什么事了。那人死脑筋,真要出事了怕是难脱身。


远山白雪皑皑,在阳光下呈出一副莹莹的样子来。他在龙门呆的太久,已经很久没有呢见过这番光景了。


正收拾东西呢,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,老鲤这才想起梁府应当还有两位干员来。


怎么感觉最近忘性有点大?他小小地反问了自己一下,最后决定把这锅推给年纪大了这一个缘由。


一定是老了。老鲤忧愁地想着,出了门,正好撞见呵欠连天的乌有。


“小友没睡好?”


那黎博利的头发总是乱蓬蓬的,老鲤看着他又龇牙咧嘴地伸了个懒腰。


“不是不是,昨日忙的有些晚了。”乌有看见人立马咧嘴乐:“鲤先生起这么早?”


“不早了,”老鲤左右看了看,没有发现克洛丝的影子。乌有知道他在想什么,把手往东边一指:“恩人和梁大人都在那边,那还有司岁台的人,对了,梁大人特地叫我给您捎个信。”


“梁洵?司岁台?他一个文官去掺和什么?”老鲤顺着手指的的方向看去,疑惑更甚。


“这我就不知了,”乌有两手一摊:“梁大人只叫我跟您说——”


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掠过院子,这穿堂风平地忽起,莫名有点邪性。老鲤伸手压住帽子,乌有的后半句模糊的话夹杂着风声传入他的耳中。


“——‘……攥江峰’。”


攥江峰?什么攥江峰?梁洵在那边知道了什么?


他抬头,却发现乌有似乎被刚刚的风沙迷住了,在那疯狂揉眼。


“沙子进眼睛了,真是……”乌有泪眼朦胧地抬头看天:“这青天白日的,怎么平白无故起了这么阵风。”


“所以乌有小兄弟,你这专程回来干嘛来了。


“带过去?鲤先生是刚刚没听清,我只是带……”乌有说了一半不到的话似乎被噎了一下,卡在喉咙里。黎博利低头,捂着脖子咳嗽了两下:“梁知府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交代,叫我来带鲤先生过去。”


没等他话没说完,老鲤却皱起了眉:“你刚刚不是说了什么……?”


大院里看杂役拿着竹扫帚清扫着墙根积雪,刷刷有声。乌有看起来愣了愣:“鲤先生听错了吧。”


老鲤看着墙根的雪在扫帚下一点点聚拢,沿着路堆成稀疏的雪堆。他的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不对,但环视四周却一切如常。


“……那我们现在出发?”

 


大路开阔,路沿石旁堆着被扫到两边的积雪,已经有一些过得早的人家在门口挂上了红灯笼,为正式过年做布置。


老鲤跟着乌有,从梁府出来走上顺着昨天去时的路,很快就来到熟悉的山脚早市。可能是小年的原因,人没有昨日的多,商贩也没有那么忙。


“今天人好少啊,这么大的地方居然能这么安静。”


乌有闻言,半转过头看老鲤:“快要新年了。”


听这么一说,老鲤在心里算了算时日——已经是二十四号了,正是尚蜀小年。


当然,也是龙门小年。


解答完他的话后,乌有也就继续尽职尽责地带路,这位黎博利小兄弟自从梁府出来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。虽然只见过三两面,但老鲤还是能看出这位干员其实是个话匣子的,这会话这么少,总觉得有些反常。


“乌有小兄弟,是有什么心事吗?”


走在他斜前方带了一路的乌有闻言没有停下脚步,跟急着赶时间一眼,言辞却有些含糊。


“是啊,都在等呢。”


老鲤仰头,走过这片街市就是居奇山。再往里几步,就是上山路了。


眼前这被雪盖了一层的山,高大、巍峨。而这高大的三山之首身后便是绵延的小峰,山与山之间难得的空处便坐落着如这早市一般的街市。


大山沉默的矗立在街市身后,冬日上午的阳光落在山雪上,就像皑皑的雪也散射着金光,亮的有些刺目。


他走着,却听到身后有个耳熟的声音叫嚷了起来。本来没多少人的、有些安静的街道也随着这声叫喊响亮了起来,人声就像被按下的收录机播放键,突然就有了。


“喂,姓鲤的!”


回头、转身,果然看到了一个熟人,老鲤有些纳闷怎么哪哪都有这人,但依旧对着小辈客套了两句:“哟,杜小姐,这么赶巧?”


杜遥夜见这人回头,紧走两步追了上来:“赶巧什么,本小姐可是找了你半天……你一个人跑到这旮旯来干什么,害我一顿好找。”


“别人来着来的,自然有事要做。”老鲤不想和这个不太讲道理的菲林小姐纠缠便搪塞了两句。回头,却发现身后只余三两行人。


“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,”杜遥夜有些焦躁,似乎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:“本小姐一路问过来的,明明就你一个人。”


一个人……?


老鲤怔住了,随着杜遥夜这话出口,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并不久违的目眩,只是这次不如之前来的猛烈,只是晕乎一下便收了力。


带路的,是谁来着?


有人带路吗?


杜遥夜见他没有动作,以为这人不打算搭理自己了。


她咬咬牙,有些不情不愿地:“本小姐应约来做你的帮手了。”


“帮手?”老鲤愣了一下后才开口:“是有这么回事好像。”


杜遥夜见这人依旧背着身,便踱步到其身旁,顺着他的眼神看向面前的街道:“看什么呢这么出神?”


“……不,没什么。”老鲤沉默了一下,随即摇摇头:“可能是错觉把。”


“那没什么事就到旁边去坐着再谈,”说着,女孩往路边餐馆走:“先去,坐下再谈。”


杜遥夜进门,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位置坐下,伙计见她进来也没有问什么,只提了壶热茶来。看样子,两人应该是认识的。


“杜大小姐亲自来找鲤某,受宠若惊啊,”老鲤给自己斟了杯热茶,“是出什么事了?”


“你这人啊……”杜遥夜苦笑,转头望向矗立在街市后的高山:“我一早醒来,刀不见了,爹也不见了。”


“掌柜的?”


女孩点头:“我感觉到不对,大概能猜到是那杯子的事,立马来找你了。本来先去了梁大人的宅邸,但大人似乎也不在,只有两个杂役在收拾院子。”


“掌柜的没有留个信?”


“留信了我能来找你?”杜遥夜摇头,给咱自己倒了杯水:“要不是我进祠堂看一眼刀架,估计都不知道他带刀走了。”


刚刚站在路上晕眩瞬间的后劲在这时候不动声色地上来了,老鲤有些痛苦地揉了揉跳痛的太阳穴,想看看远处缓解一下疲惫。他看着不远处那盖了雪的山,却发现这远山渐渐扭曲的样貌却在在眼中慢慢化为了其他模样——雪融作漂浮的云,松蔓延成深色的天。近在眼前的街道也不在了,反倒是身边的山峦烟树静默地矗立着,不知在这呆了多少年。


“怎么了?”对面有熟悉的声音响起,他寻着声音,将目光移到对面人身上,神色里露出迷茫。


对面坐着的也不再是杜遥夜,而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。


“我是不是,忘了什么?”老鲤看着那人,声音都是飘忽着的。


“不打紧的东西,忘了就算了。”那人没有坐在石凳上同他共执一盘棋,而是少见地靠在凉亭柱子上坐着,看外面云海翻涌。


老鲤看着那人凭栏的坐姿,又看向云海,随着他的视线将目光投向亭外。天空不再像以往一样明净晴朗,而是少见地阴沉了下来,发灰。天边已经是黑压压地了,似乎孕育着闪电与雷。


“……要下雨了?”他也不再同那懵懂的记忆较劲,只是注意力转移到了云边。


“要变天了。”那人难得没有回头看他,依旧是支着栏看外面,修长的尾在身后轻微地晃动了起来。一阵风从外面吹进亭子,吹的二人衣衫猎猎作响。


“会下雨吗?”他问。


“尚蜀的冬天,也保不齐是雪。”那人答,向他招手,示意过去坐一起:“你穿的少了,当心着凉。”


……


老鲤迷糊着,却被被杜遥夜一声叫喊唤了回来。他回过神,自己依旧坐在街边小店里,对面的人也只是一位菲林小姐。


“叫你几声了都不答应,想什么呢这么出神。”杜遥夜不解地看着他:“人命关天的事,你可千万给我放心上。”


“掌柜的带刀是为什么?”老鲤沉默了一会,前言不搭后语的地来了句。杜遥夜一时有点楞,反应过来后长话短说了一番:


“当年走镖丢了货,一个老伙计的儿子就是在那次走了。伙计怨恨爹办事不利,丢了人也丢了货,坏了镖局百年名声,走了,走前说这是债,肯定要爹还。这次杯子被你带到尚蜀,从朝廷到镖局,不知道多少眼睛看着。朝廷为了什么我不清楚,但这是老镖局的债,被你带来了,就得还。”


她述说着,看向桌上的普通杯子:“但即使丢了镖,货还是货,朝廷来找我们拿货了,我们就得拿出来。爹老了,不敢去做也放不开手脚。本来我想靠着这事能够在镖局树立自己的形象,结果今天爹突然拿着刀走了。”


老鲤听完轻轻地皱起了眉。“朝廷,和十多年前的货……?我带给梁洵的东西,要经由你们的手递给朝廷?”


“这是朝廷的事,我就不知了。”


梁洵叫他带着杯子来尚蜀,他来了。朝廷如果要东西,在明面上肯定是一句话的事;但他们却要偷走杯子,那肯定是在做戏。至于要在明面上糊弄谁,他不清楚。


结果却被自己用一个染色货糊弄过去了。


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这是梁洵默许的结果,毕竟如果真要交出去,也只是梁洵一句话的事。


所以梁洵为什么不惜抗旨也要留下那个酒盏?


自己好友是个什么人,老鲤心里清楚得很,肯定是一心扑在人民上面的好官。梁洵不惜抗旨的事,肯定是对人们不利的事。


可一个酒盏,就算特殊些,能让死物变成野兽,它落到朝廷手上又怎么会对人民不利?


“杜小姐不是要当我鲤某人的手下吗,总得拿出点诚意吧。”老鲤想了半天,还是有些晕乎,索性把目光从远山挪回眼前四方小桌,盯着桌上茶水里的碎茶叶,想念起梁洵那上好的银针来。


杜遥夜摇头:“这也是我的伙计偷听来的,前日晚里有两人进了客栈,一个穿着斗篷的高大丰蹄和一个公子哥,带着一个被涂了黑的假杯子上门,估计是来认真假的。本来就只是伙计不小心看到的,真要是什么要紧事肯定会把闲杂人赶出去,哪轮到的你偷听。”


老鲤慢悠悠地端起杯子喝了口,果然是杂茶,一点香气没有。他从兜里掏出一支糖棒叼在嘴里,想要盖一下茶水酸涩的味道。


“诶,公共场合,注意素质。”见他一副要抽烟的架势,杜遥夜出声提醒。但老鲤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,就在嘴里把他的糖棒嚼吧嚼吧吃了,咬的嘣咯响。


“我不抽烟。”


气氛有些尴尬,杜遥夜也不知该说什么好,只是感觉这人和初见那晚性格都不同了,当时他的话明明还挺多。


“听我说了这么多,你知道些什么了吗?”


“你是指你爹还是指杯子,”老鲤叼着半截糖,“我又不是神仙,肯定是不能靠着这点找着掌柜的。”


他说着,看向不远处的山,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,把剩下半截糖棒也嚼了:“不过,你要是信我,我们就上山。”


杜遥夜还想再说什么,张张嘴却又闭上了。她确实毫无办法,问遍手下也没人见到过掌柜的。这人能被梁大人请来掺和事,那肯定是有些本事的,事到如今也只能信他了。

 


虽然居奇山胜高不胜险,但这山道却依然难走。一块块青石做阶蜿蜒进山,青石上残留着昨晚的雨和化开的雪。冬天的太阳只是出来露个面,没有温度,这一路上还是有些湿滑的。


“怎么一个人都没有?”杜遥夜跟着老鲤走在石阶上,一边四处望一边问。她好歹也是尚蜀土生土长十几二十年的人,从来没见过居奇山这么冷清的时候——尤其是今天天气还很好。除了刚上山时有稀稀拉拉几个游客,但这一路上来,真的只有他们两人。


“今天尚蜀小年。”龙没有看她,也没有驻足,只是回应了她的话。


“也是,大过年的,大概也只有我们在这爬山了。”杜遥夜跟着一阶一阶地走,一边走一边抱怨。明明没有上来多远,体感却比山下冷了不少。


这时,迎面吹来一阵风,冷得她打了个哆嗦。


“今年尚蜀怎么这么冷。”菲林缩了缩肩膀:“话说山上有什么,你只管闷着头走,多的话一句不说,要是地方不对怎么办。”


一直走在前面的老鲤依旧没有做声,但步子却停了下来,站在一处较为宽阔的缓步平台上,扭头看她。


“走了一路了,你当真什么都见不着?”男人的声音透着些许古怪的语气,目光却投向她的脚下。


自己脚下能有什么?菲林有些莫名其妙,顺着他的视线低头,可眼前确实只有湿漉漉的、颜色稍深的青石板……


不,不对。


还有。


还有,小腿肚高的、背生各种器皿的兽性生物。


它们的身影随着杜遥夜注意力的增加而渐渐清楚起来,互相拥挤着,却神奇地静默着,没有动作,没有声音,就像一尊尊雕塑,沉默着占据了目之所及的青石长阶。


它们就像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一般,看不出眼睛的头颅微微昂着,向日葵般朝着同一个方向。


杜遥夜在看清这些未知生物的瞬间立马紧攥双拳,只等这些家伙做出一点动作就下手。但她站在那僵持了几秒后,发现这些东西都只是待着原地,看着一个方向。


她想要下手,却忌惮这些生物的数量之多。见怪物们都只是沉默地看着一个方向,她也顺着望去:


视线中心,是快她几步、站在缓步平台的老鲤。也只有他所站的那一阶是被兽群空出来的。老鲤沉默地站在那,杜遥夜看到他慢慢蹲下身,似乎想要近距离看看这些东西。她正想出声阻止时,余光却见身边的怪物居然整齐地,随着那人蹲下身的动作,慢慢低下长得千奇百怪的头颅。


她看见老鲤慢慢将手伸到距他最近的怪物旁,而那只狗一般的生物居然随着他的动作深深低下了头。


杜遥夜几乎愣在了那里,没有说出口的话被卡在喉咙里,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

她看着老鲤居然摸了摸那东西的头,而他手下的东西居然随着他的抚摸战栗了起来。然后慢慢站起身,没有再回头看她。


怪物们见他站起身,短短三两秒踪迹全无,杜遥夜甚至没有看清它们的动作,就仿佛凭空消失的一般,栈道上瞬间便空旷了下来。


“你干了什么,刚刚那些又是什么东西?”女孩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到。但老鲤甚至没有转过身看他,只是站在前面,语气平淡:


“让开。”


语毕,他不再搭理后面跟着的菲林,抬步离开。杜遥夜见他想走,紧追几步超过他,站在上一级台阶上。转身,准备质问,但没有出口的话却在视线相撞的瞬间卡在喉咙里。


这人样貌虽然没有变化,但周身的气场却截然不同了,原本随和的气质荡然无存,明明样貌没有变化,却凭空令人生畏。那双金黄色的眼睛色彩更胜,瞳孔里流淌着赤金色的光,仿佛一面印着火的镜子。


只一眼,杜遥夜就狼狈地地下头,愣怔在原地。直到拾阶而上的老鲤和她擦肩之后才反应过来,想要追上去,却发现只是这片刻的功夫人就已经不见了,青石长阶上只剩她一人,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,安静得近乎诡异。刚刚的人与怪物仿佛只是她的一场梦。


杜遥夜站在原地,在从山底吹上来的风拂过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后,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寒颤。


 

山下,一房不起眼的茶楼里,伙计正给仔细地淋洗着杯子,只等茶叶泡好给桌上的人奉茶。


梁洵看着店员小心翼翼的样子,叹了口气:“不劳你麻烦了,我们说些事就走。”


伙计如获大赦,放下茶具后对梁洵行了个礼,出门前还小心地把门锁好了。不怪他如此反应,实在是左乐身边的丰蹄老爷太让人忌惮了。


房间里,梁洵和左乐对坐,太合站在左乐身侧。


梁洵没有说话,只是等茶叶泡开后,给左乐奉了一杯。


年轻的少年腰间佩刀,没有接茶,也没有回礼,只是一双略显阴郁的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。他不善言辞,只等这位尚蜀知府自己开口。


梁洵毫不畏惧地对上左乐的目光,算是接下了他的敌意。见这位文官脸色如常,左乐面色更加阴沉了几分。太合在一边看不过去,替左乐开了口:“你本答应左将军,酒盏抵达尚属后,便佯装遭劫,送与左公子。”


”……以此瞒过某些人的眼。”


“不错。”太合生的高壮,居高临下的视线压迫着梁洵:“你不应该选那个龙门人替你做这件事。”


两杯茶虽然都被奉好却无人执杯,在桌上袅袅地蒸出两缕热气。


“大人怎么会不知梁某人的用意呢。”梁洵错开与左乐相对的目光:“鄙人为尚蜀的知府,那一砖一瓦都是大事。”


“酒盏如今?”


“既然托了人,自然在他手里。”他垂下眼,看着杯中蒸腾起的热气。


“梁大人想借龙门人之手找出令的所在?”年轻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话:“这山山水水咱们找了这么多次,梁大人不把东西拿给司岁台,而是让一个外地人来这找?他有什么本事?”


“这次司岁台越过礼部激进行事,大有越俎代庖之嫌,梁某人本就瞒着上下眼线帮左将军做事,这些我总不能一五一十地告诉鲤他一个……外人。”


语尽于此,梁洵似乎是良心遭到了拷打,不再多言。左乐低声接上了他的话:“那你就不应该把东西给他。”


继续纠结已经发生的事也什么意义,太合看向房间的窗户。难得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房间,没有温度,但让总会让人心情豁朗几分。梁洵也跟着目光看向窗,从他的视角能够看到裹上银色的居奇山。


“只是梁某不知,身在尚蜀,曾参军戍边的她,在历史上有什么大是大非?”梁洵看着山,声音也轻了下来。


尚蜀历年小年里,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,小年见了太阳,明年一年都会风调雨顺。


“千年前就埋下的隐患,到解决的时候了。现在敌方势单力薄,不觉得是个好机会吗?”左乐盯着面前的杯子,话说的绝情:“……况且也是京城那位有例在先,算不得我们无情。”


“……”


敲门声突兀响起,少年止语,抬起头道:“进来。”


是随他们来的司岁台的人。来人一身黑色斗篷,见面先朝左乐方向鞠了一躬。


“左公子,他上山了。”


话音落地,左乐的目光转向梁洵,冷淡的眼中透出几分审视的意味。梁洵面色如常,坦然接受少年的不友善的眼神。


“居然真的去了……”太合似乎没有意识到会这般发展,他们本以为这尚蜀知府会拦着他的。高大的丰蹄也看向梁洵,但又很快又随着左乐的起身移开目光。

“既然那位先生带着酒盏上山了,那山门也快开了。”左乐起身行了个礼,又看向桌上原封不动的茶:“梁大人,我们事后再会。”


梁洵也起身低头回礼,等那两人走后才抬起头。虽然依旧是那副喜怒不言语色的表情,但眼神不复淡然了。


怎么会……乌有不是带话过去了吗?鲤不是莽撞的人,他为什么会上山?



 

上午十一点,居奇山道。


冗长的青石阶在这处有了分岔,只是这路似乎和平日见得不甚相同了——本应通向半山观景空地的阶梯径直探入一座从未见过的峰中。如果有人于此,定会惊呼奇观。只是向来热闹的山道今日寂静无声,难得雪后天晴,却连鸟雀喳鸣都不见。


而在这山麓之顶的六角凉亭内,一女子静坐于桌前,右手执杯,桌上放着一柄朱红的砂壶。


“稀客啊。”令看向凉亭入口:“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看看了?”


“计划很久了,最近才得空。”来人笑了笑,很自然地坐在桌前,看着桌上几个空壶,摇了摇头:“这么久不见了,你竟还是这般消极避世。”


女子看着他,摇了摇头:“大老远的过来数落我?”


“还不能算。”带着黄手套的手摩挲着大衣口袋杯子,四下望了望:“你这地方倒是不错。”


“是吧。”令看着亭外山麓:“就是一个人呆久了难免寂寞。”


“不想出去看看?”


“出去,出去又能看什么呢?良辰美景,此地尽观。”她看着对面的人:“倒是二哥你,不是最厌恶凡人吗?”


“谁知道呢,”岁二淡淡道,从兜里掏出墨镜架在鼻梁上:“司岁台的人就要找上你了。”


令晃着尾巴给自己斟了杯酒,叹了口气:“作孽哦……这又是为了哪般呢?”


“人不都是这样吗。”


女子握杯,沉默着没有接话。岁二也不再多言,扭头看着亭外。原本晴朗的半山却在这时腾起薄雾,隐约可见天边有风雨翻涌。




梁洵站在路旁,看着矗立在街后的高山。刚刚在二楼还可见到阳光的天气现在却阴了下来,大片铅色的云聚在尚蜀上空,将难得的冬阳遮掩了,连半空都变得灰蒙蒙的。


来往的三两路人见到他,都点头招呼一声梁大人。梁洵也都一一回了礼,正疑惑着今日街上人为何少了不少人时,瞟到了几家铺子门前的大红灯笼,心下了然。


小年啊……这几天忙的紧,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忘了。


“梁大人。”

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梁洵却没有回头看,只轻声应了:“宁小姐。”


“方才我看到司岁台的上去了,”宁辞秋前走两步,与他并肩:“就快结束了?”


 “或许吧。”


“那还能抽出时间,吃个小年饭。”女子笑了笑:“去一边坐着等吧,还不知道要的了多久呢。”





“司岁台那些人,倒也有趣。”令趴在围栏上,望着远山,眼底却倒映出青石长阶:“你做什么了?这般惦记我们。”


岁二耸耸肩:“走了。”


“二哥不再多坐坐?难得来一次。”


“外面热闹,下去看看。”他看着庭外大好景色,似乎轻轻笑了笑。手从兜里拿了出来,放了个什么东西在桌上,只听得铛的一声响。


令看着被放到桌上的酒盏,似乎愣了愣:“你居然能找回来。”


“我的东西,我自然能找回来。”都走出亭子的龙没有回头,只是摆了摆手。


亭子的主人看着“老鲤”消失在外,将目光转向桌上的酒盏。这东西似乎比自己丢掉时新了些,外壁反射着曜黑的光,金线勾出的龙首也闪亮了不少。


她拿起酒盏,却发现下面压着一张纸条,只消一瞥便能知道笔记的主人,上面的一笔一划是她们兄弟姐妹刻进骨子里的字迹。


“颉……”令默声道。却在看完四字的瞬间愣住了。


“事不过三。”


为什么?


她疑惑着,余光却瞥到天边涌动着雷暴的黑云,似乎意识到了什么。


原来如此……

 


 


山高路远,石阶湿滑,乌有趴在栈道木栏上往山下看。风吹着脸,有点冷,还有点愁:“恩人,这么大的山,咱们上哪找。” 


十一点半,理应快到时间了。


“小乌有你等等,我问问小炎熔她们。”卡特斯掏出通讯器,刚给炎熔发去一条消息,就听到耳畔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 


有人? 


她立马扭头去看乌有,做了个噤声手势。 


手中的通讯器亮了起来,一个熟悉的声音也几乎同时从身后传来。 


“真巧,克洛斯姐姐。” 


卡特斯皱了眉头,转身,看到左乐一行人沿着阶梯向她们走来。 


“是这样的,”克洛丝回视少年:“可是这也是我的任务耶,我只想快点回去写报告。” 


“那克洛丝姐姐现在就可以写报告了。”少年略显阴沉的视线在自己和乌有间跳跃,右手却搭上腰间长刀:“罗德岛不该参与此事。” 


克洛丝皱着眉,余光却瞄到自己身侧,有一点黑色墨迹如涟漪般荡开,等墨渍淡去,三个身影站在了自己身边。 


“司岁台?”凭空出现的人开了腔:“怎么追到这来了,欠你们钱了不是。” 


左乐握紧刀柄,跟在一边的太合默不作声地碰了碰他。 


年眯了眯眼睛,很快摸清了状况:“司岁台的鼻子不是比狗还灵吗,怎么,没想到我们会来?” 


“大胆。”太合沉声道:“哪有你们撒野的份。” 


随着丰蹄的一声呵斥,局势似乎一下子紧张了起来。左乐身后十几号戴着斗篷的人都摆出了战斗的姿势。 

左乐也抽出腰间长刀,眼中似有怒气,微微仰头看着站得更高的五人。 


一直沉默的夕凭空抽出她的画笔,笔尖往身前轻点,一丝墨迹自笔尖处流淌出来,很快晕染出墨渍,自半空将五人包裹。 


“想走?”左乐目光一凝,隔空挥斩,竟然将墨渍破开了:“如此目中无人,你们将司岁台当什么了?”


被打断术法的夕面色不是很好看,她似乎想说什么,却敏锐地觉察出异常。 


她回头,却见原本一耸高峰突兀地出现在身后本应是平地的地方,一条长阶蜿蜒探进,没入蒙了雪了林子,似乎在邀请众人前去。  


乌有一边防备着左乐,一遍不安的四下张望,他眼尖地看到,刚刚众人脚下在同一时刻出现了纵横的黑线,这些线条交错着,组成了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小格子。 


紧接着,左乐和年也意识到了这些线格的存在。 


“喂,这是什么……”年踢了踢脚边的线,“没有实体,是幻术?谁搞的鬼?” 


话语间,众人人只感觉到一阵目眩,再次恢复时,哪里还见年夕的踪迹。

 

左乐收刀入鞘,面色更加阴沉。。


被留在原地的克洛丝三人面对左乐十几号人,脸色也不太好看。 


“天阴的好快……”乌有突然小声喃喃。 


天确实阴的快,刚刚只是遮了太阳的乌云片刻间布满了整片天空,甚至还有越积越厚的态势。 


“罗德岛不应该插手这事的。”左乐抬眼看着克洛丝,声音因为不悦而压得很低:“你们胆子大,你们什么都敢做,可你们真的知道这些家伙是什么东西吗?” 


卡特斯皱眉,想发问时,却发现左乐一行人也消失了。 


“是空间系法术……”炎熔在一旁小声提醒:“要追上去吗?”


“年小姐这家务事还真是麻烦啊……” 





六角小亭耸立在山巅之上,亭内坐着年夕都熟悉的一人。


“令姐!”年先喊了出来,用力朝里面的人挥了挥手。夕有些不自在地撇过头,但依然被走来的令摸了摸头。


“好久不见小夕了。”令笑着,脸色却不太好看,她熟练地在妹妹发作前收回手:“怎么都想起来看看我了?”


“不,我们其实是有事找你。”


云越压越低,几乎要贴近山头了,一股令人胆颤的气息自云层背后慢慢发酵。年和夕也感觉到了,她们抬眼看着翻涌的云,用惊疑的目光看向长姊。


“怎么会……?”夕不可置信地摇摇头:“祂为什么在这?”


此时,左乐和他的手下也在不远处现身了,十几号人站定,注意到天上的风暴。


“秉烛人。”令转身,背对酝酿着风暴的黑云:“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呢?”


“咄咄逼人的似乎也不先是我们。”左乐腰间长刀半出刀鞘,锋柄闪着寒光。


“哦?”令环抱双臂,看着这些司岁台的执行人:“收起你们的刀吧,若有余力,不如下山保护一下百姓,这会器伥暴动,说不定有百姓伤亡呢。”

 

“司岁台是朝廷的人,朝廷自然不会放任平民伤亡……”左乐皱眉,看着天上孕育着的风暴,意识到事情已经超出自己的控制了,他对身边的太合说了些什么,很快,身后的队伍散去大半。他似乎还想问些什么,却看到压得极低的云层闪过一道强光,随后是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。 


厚厚的,占据了整个天空的浅灰色乌云在眼前裂开了一道口子,就像被撕开的窗纸,投出了背后刺目的光。紧接着被撕开的云翻涌着,交杂着,凝聚出一只轮廓隐约的兽首。


“……那,那是……”夕在岁相露出爪子的瞬间就召出自己是长剑,但恐惧依旧从颤抖的声音中透出了出来。 


岁兽昂首,天地惊。但即使只是祂的影子,也拥有可与之媲美的压迫感。占据了半山的岁相目光如炬,铅灰色的云层都跟着它的出现被压低到极致,随后,大雨倾盆而下。

 

这就是,岁相……?


左乐抬头,看着这比半边天还要大的巨兽,心底紧了紧。


他还年轻,虽然被培养过,但终究是年轻人,没见过这种巨兽。


“难以想象……”他喃喃。这还只是三位碎片聚头之后形成的,四分之一个幻象,如果是真正的岁相,那该有多惊人的体量。


事态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控制,司岁台给出的消息在一开始就是有问题的,他们根本没有收到年夕前来尚蜀的消息,也不知道三碎片聚头居然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。


余光里,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,他猛然发现自己脚下出现了和刚刚栈道上一样的线格。下一瞬间,线格扭曲,模糊了眼前景象。不等他们反应过来,已经被传送到山下了。


左乐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雨水,看见了面前无数因为岁相出现而蠢蠢欲动的器伥。




“夕啊,我的小妹妹,你怕了吗?”令看着露头的岁相,哼笑到,甚至没有抽出自己的武器。


岁相极具压迫力的、透着雷光的眼睛盯着山巅的三人,吐息间,电闪雷鸣。


“我不喜欢这东西盯着我,它在梦里看我看得够多了。”年打了个寒颤,慢慢握紧手中重剑。


“想想办法……”


“办法?”令看着夕,声音轻柔。似指导,似安抚:“对付自己的方法,需要我告诉你?”


“我……”


“你该不会打算袖手旁观吧令姐……”年勉强笑了笑,手肘敲了一下身边的长姊。


“怎么会呢……”湖蓝色的龙尾在身后摆动着,尾尖轻轻一卷,卷起一杆挂了六角宫灯的长剑。龙抬眼,如痴如醉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庞大岁相:“这一次,是你梦见了我,还是我梦见了你?”


令伸手,本置在亭中桌上的黑色酒盏落在她的手上,里面还剩半盏清酒。她将其举起,仿佛对天敬酒。

“喝酒吗?”

 

山巅之上,三人与半空中巨大的影子缠斗许久,岁相的咆哮一声大过一声,每一声咆哮都裹挟着风与雷,劈头盖脸地扑向尚蜀。


“只见其形,不得其型的东西……”年撑开自己的结界,挡住岁相的攻击:“喂,令姐,你在那想什么呢。”


“嗯?”令收回自己的思绪,看向半空巨大的龙形幻影。“岁月悠悠,它也变了不少。”


“是啊,它就要疯了……我们就像它的一场梦,它醒过来,我们就得完蛋,不光我们完蛋,大炎也一样。”年愤愤挥剑,却只是拍散了聚成岁影的云。


“只是我们三个人的影子就这么难缠,怎么不知道祂当年的光景。”夕喃喃道,却见令皱起了眉。


她几乎没见过她们大姊皱眉。


“令姐?”


“……只有三个人?我明白了……”令喃喃,拿起自己的长剑,执剑挥向高天。


岁相在散去前并没有发出她们想象中的怒吼,随着这个盘踞了半边天空的影子散开,咆哮的风缓和了下来,只是这暴雨丝毫不见停,仿佛要把积压在云里的水全都挤出来才肯作罢。


年和夕对视一眼,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叫如释重负。只有令站在一旁,看着两个雀跃的妹妹,心却不似表面一般平静。


只有令自己知道,站在此处的不仅有她们三个,还有她那二哥。可是这岁相分明只有她们三个的影子。

为什么他没有影子,他到底在计划些什么?


令看着刚刚被雨冲刷过的山麓,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。


纵横十九道,当真让他学到了精髓?

 




岁二转身下山,他只是慢走着,却扭曲了四周色彩。


待场景重组时,他已然站在了梁府门口,所有人都没回来,从大门往里望去,只有一个杂役在擦拭被暴雨淋湿的回廊木栏。所有东西都和早上一样,仿佛只是大梦一场。


分明是在雨里进进出出的,却不见衣帽有丝毫沾湿,擦木栏的女孩不由得有些奇怪。却见这位客人自顾自地回到房间,什么也没问,就这么把门关上了。


唉,管那么多干嘛。她锤了锤自己的额头,给自己打了把气。时候已经不早啦,快点把最后一点护栏擦完回家,爸妈还等着自己吃小年饭呢。


……


亭台挺立,四下静穆。唯有风划过的呜呜声在这格外刺耳。


“醒了?”面前的人见他睁眼,笑了笑:“故事如何?”


“如此,”老鲤恍惚着,抬眼对上那人熔金般的眼瞳却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:“可你是……?”


“岁。”


见那人笑了,他却更加不解:“岁兽不是……?”


“是啊,”他道:“但总会回来的。”


老鲤恍然着,一双眼睛看着窗外的云麓怔楞。


“你要将祂取而代之……那我呢?我是……?”


男人看着他,修长的尾巴绕过半身,尾尖碰到他垂下的衣摆。


“是啊,你是谁呢?”他笑着:“在这太久,已经记不清了吗?”


“不,我当是记得的……”老鲤有些痛苦地捂住头,努力思考:“我是……老鲤……”


“记起来了就好,我还想着你要是记不得,干脆就留在这陪我。”岁二半开玩笑,却又忽的看向他的眼睛:“好好记着自己是谁,说不准,也许你某次醒来,会发现自己才是那个梦幻泡影,泡沫一碎,睁开眼的,是我。”


“……可怕。”龙附和着,移开眼看向远山,现在的天空没有了乌云遮盖,晴得极好:“天晴了。”


“你倒是没什么情绪。”岁二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尽头的天空,惬意地眯了眯眼睛:“酒盏到手这么久,你也该适应了,如何,头还疼吗?”


老鲤摇摇头。


“那就好,”男人说着,声音却越来越远。老鲤却在这万籁俱寂的亭中听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,他扭头看向身边人,却发觉自己正坐在梁府客房里。嘈杂声来自外面,似乎是有人交谈。


老鲤想出去看看,却两腿一软又跌回椅子上。


【占的有些久了,身体不适是正常的,休息一下就好,不碍事。】


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,要是在半天前,这声音肯定够他迷糊一阵。但此时他专心听着外面的交谈,没有做声。窗外的谈论声很快停了,他凭着脚步声离开的方向,听出这些人似乎进了大堂。


老鲤听人进了屋,才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水:“二公子说的倒是轻巧。我这从收到酒盏起就莫名其妙地迷糊了几天,还以为自己被鬼附身了。”


【大逆不道,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东西。】


“唉,现在这情况,你要我如何向梁洵解释……”老鲤长叹一声,抿了口水润润唇,透过没关的窗户看向已经擦黑的天空:“刚刚是什么人?”


【太傅。】

 

“哈,尚蜀卧龙藏虎啊,怎么什么人物都有。”老鲤咂舌,敏锐地听到屋外响起了快而急的脚步声。


“鲤!”梁洵猛的推开门,门板被用力一堆到底,撞出了一声闷响,随后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半掩了过去。


“你这门该上上油了……”龙被这声激得打了个激灵:“这么大人了,怎么没轻没重的。”


见人没事,梁洵的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:“没事就好…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

“我能有什么事。”老鲤嘟囔着,有些不自在地躲开老友的视线:“回来好一会了,要来坐坐吗?”


“不,我就是……”来看看你有没有受伤——只是这后半句话梁洵没有说出口。他哽了哽,岔开话题:“今天梁府有客人,又正好是小年,得准备设宴。”


所有想说的话在见到鲤后都诡异地咽了回去,不知为何,梁洵心里有点发闷。他垂眼看着龙给自己倒了杯水,似乎再等他再次开口留自己坐会儿。梁洵早就知道这人随性的性子,仿佛笃定了他会说句——“还早呢,一会再说。”


仿佛老鲤开口留他,他就能永远留着。


梁看着老鲤,盼望着,全然不是自己的目光已经近乎热切。


“这样啊……”老鲤被这目光盯得如芒在背,嘴里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转,最后才慢吞吞的开口:“那你先去忙吧。”


好半天,才听到梁洵在一旁轻轻应了一声。


“……那打点好了再来叫你。”尚蜀知府在轻声道:“你好好休息。”


门关上了。


老鲤如释重负般,整个人瘫倒在椅背上。他扭头看向关上的门,仿佛看到了另一扇门也在某处落了锁。


【你分明知道他想你留下他,为什么不开口?】


为什么不开口?他要怎么开口?他要如何才能接得住那炽热的目光?老鲤默然地盯着那扇雕花木门,眼睛一眨不眨,直到眼眶发酸才闭上眼睛。


“这才是人。”


心底的声音没有再说话。他也不再动作,只是闭眼仰在椅背上,什么也不想,就这么靠在上面。


一声破空的锐声从不远处的街道上响起,两秒后,传来烟花爆炸的轰鸣。天只是刚刚擦黑,一些急性子的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放烟花了,小年的喜庆,似乎也随着这满天焰火现身了。三三两两的烟花声跟着从各处响起,此起彼伏。


这是梁洵的规定,小年、除夕和元宵这三天夜里可以按照规定燃放花火。


只是屋外那喧天的喜气也没有打动老鲤分毫,他依旧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,只是轻声哼唱起已经记不清词的,有关小年夜的调子,调子简单而又绵长。
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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